“那日你说你要去考取功名，待考中了便来接我。”
影无邪的手从老客的心口处一点点收回。
他望着满手的鲜血，痴痴地道，“我也是傻，竟信了你的鬼话！”
老客低垂下头，重重叹息了一声。
考取功名自然是句谎话，那日他离开之后，便往西南而去。
因为他听得了一桩消息，西南雨林原本的妖王因病而亡，他的几个儿子在西南各自为政，整个西南妖界十分地混乱。
老客觉得正是他回去的好时机，说不定还能大干一场。
事实证明，老客在这方面颇有头脑。
他回去后渐渐站稳脚跟，之后招兵买马，最终坐上了妖王之位。
“我在山中日日等你，一年，两年，十年......”
影无邪双眼盯着老客，却又仿佛透过他于虚空处望着自己那孤独而逝的年华。
老客知道晏春晓会等他，但他觉得等一段时日他也就会厌了，从而放弃他，忘记他，去过他自己的生活。
他没想到，他会一直等他。
“晏郎，别说了，我负了你，咱们一起回去吧，重新来过好不好？”老客心中全是愧疚。
“晚了，客长卿，晚了。我已经死了。”
影无邪垂下双手，鲜红的双唇一张一合，道的却是满心的荒凉。
片刻，他蓦地嘴角一扯，直扯到涂了胭脂的腮上，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：
“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？你猜。”
“哈哈哈哈，你猜不出！你都不知我死的有多么可笑！来，我告诉你！”
晏春晓右手变出一团鬼火，随即那团鬼火变成一个平躺在床上的小人。
“我等你的第十一年，那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，没有柴米，房中滴水成冰，我以为自己就要饿死了、冻死了......”
老客眼中泛出不忍的泪光。
“但没想到，”他眼睛一亮，老客以为有什么转机，目光中露出一丝期待。
却见他左手又变出几团鬼火，几团鬼火在他手中突地变亮，随即发出一声声嚎叫，变成了眼冒绿光的野狼！
“山中的野狼发现了我！”
“它们破窗而入，然后——”
他左手中的狼扑向了右手中的小人，又撕又咬。
小人奋力挣扎着惨叫着，星星点点的幽绿色火星四溅，很快便不成人形......
老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“我被它们活生生地撕碎了，成了它们的腹中餐。”
影无邪双手一收，鬼火消失，他猛地将脸怼到老客眼前：
“是不是很可笑？为了等你，我不得善终！不得善终！”
啊！！！！！！！
晏郎死，厉鬼成！
一声凄厉的鬼哭响彻山林。
山巅的积雪奔涌而下，将山间木屋和那群正在啃食他身体的野狼一同埋下......
苍茫山野，皑皑白雪，那山间的木屋再也没有了。
“但即使这样，我仍没放弃，我化作厉鬼，游荡在世间寻你，寻了不知多少年！”
他双手抚摸上老客的脸：“而你呢？却不知换了多少个男宠，整日寻欢作乐！”
“晏郎！”老客叹了口气。
这一千年，他是没少寻欢作乐，但却总觉得少些什么，原本他不明白，现在明白了，少了份情。
“晏郎，我不做妖王了！你去哪儿我便去哪！”
老客一把抓住影无邪的手：
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们重新来过！这次，你我永不分离！”
影无邪深深地望了眼老客，突然将老客重重推倒在地：
“滚吧！客长卿！再来一次，你仍是如此。”
他言罢，从袖中掏出之前捡到的那颗佛珠吞了下去，看向木木道：
“小和尚，我这厉鬼当的也够久了，不想再当下去了。”
木木望向他，随后点了点头。
“别！小师傅别！”老客赶忙紧紧拉住木木。
又急急地对影无邪道：“晏郎，你把佛珠吐出来！咱们有话好好说。”
“客长卿。”影无邪一挥衣袖，脸上的油彩消失，变回了素颜。
一如当年那桃花伞下的少年，只是苍白如纸，再没了笑颜。
他淡淡地瞧着老客：“自几日前在你那象王殿登台，我便知，你我今生只会是《莺莺传》，不可能为《西厢》——呵，相同的戏词我曾经对你唱了无数遍，再见面你却认不出我来。”
“晏郎，一千年了，我怎知你还......”
“哼，客长卿，承认吧！你爱的从来不是真正的我，而是台上那个光彩照人的青衣！如今你舍不得的也不是我，而是最初你我的那段情。”
“今日我本想杀了你。”影无邪抬手，手上的鲜血已干，他木然一笑，“还是算了吧！”
有情人终成眷属，而成为眷属之后却不是都能相守如初。
倾心相爱是一回事，相濡以沫却是另一回事。
“晏郎......”
老客跌坐在地上，木木双手合十。
雨已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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